yilisahan 发表于 2012-5-7 14:11:54

万献初教授谈蒙学诵读与国学

原文地址:蒙学诵读与国学的应用作者:万献初
国学随笔之四:蒙学诵读与国学的应用                           ——兼说《春夜喜雨》“看、重”音义的误读万 献 初       这一段时间,日日夜夜都在赶着看论文、审论文、评论文。有本科生论文,更多是硕士、博士论文;有自己学生的,也有别人学生的;有本校的,也有外校的。还有各类研究生开题报告,时或夹杂着项目成果、职称评定的著作审读。少则三万字,多则三、五十万字,一句一句读来,多半还得一字一句地批改,真是累眼累心呀!曾佩服“超女”海选时评委们的好耐性,现在也不那么佩服了。    总得动手改,这很痛苦。本人主要是做传统语言学研究的,又曾做过两年编辑,对文章语言的简明、准确和逻辑性是有下意识敏感和要求的。然而,真的不是假话,现在的这些文章很难有字词句读来让你心平气和的。爱用长句子,居然有一句二百多字的,不加标点,自成一段,其中有n个“的、地、得”,还有n个连接词及n个顿号,你得仔细琢磨他的迷宫,给他改成十几个句子,还得完整、准确地还原他的意思,使他看后满意且略带羞涩。重复、啰嗦更是常态,句子前乱用连接词,意义不明,关系不清,删掉顿觉轻松。该用单音词的偏用复音词,用一个词足以清晰表示的却连用一串重复词语,似乎故意要把清楚的事情说模糊。不相信读者的理解能力,同一个意思反复说解,越说越不像。有篇内容很不错的博士论文,竟然在一段158字的论述中用了17个“我们”,另一篇博士论文提要一段390字论述中出现19个“研究”,累不累?我们在高层次的语言学期刊上发文章,有时因版面紧张,要求你把九千字压缩到六千字,开始总是抵触地认为不可能,不得已去做到后,发现该说的一点也没少。我试着这样硬性要求一些行文不简洁的学生,开始总是“哇哇”叫曰“不可能”,艰难实行之后的结果总是皆大欢喜。前年把一位山东籍较自负的男性硕士生的论文改得满纸一片红,后来他去社科院读博士了,过节总来一个电话,主题总是:“感谢老师让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文章有那么多的语病!”    语言学界老辈学者中,吕叔湘先生的文章语言最好,多艰深的问题都是用流畅的语句娓娓道来,干净、简明、准确。吕先生小学功底厚实,教过中小学的语文课程并选编出版过文言文读本。现代汉语是从古代文言文演化来的,经典中的古文名篇用字、遣词、构句都是很精炼的,字句有定的格律诗词尤其精炼,所以能千百年被一代代人背诵、模仿,成为学习语言的入门范本。越是历代都流行的名句名篇,越是有内容、意境、韵律、语言上的妙处,如“床前明月光”、“白日依山尽”等,从两岁半读到八十岁,始终都喜欢,不同阶段有不同的体验和收益。编入蒙学读本中的,更具有汉语基础知识的性质,幼年背诵得越多越熟,语言的基础就越牢固,成人后写文章的语言应用能力自然就越好。且不说钱玄同五岁背《尔雅》、郭沫若七岁会写格律诗对他们后来写文章的影响,蒙学“童子功”练习对语言应用能力的提高在今天也是不无例证的。比如,我正在教“音韵学”课的武汉大学06级国学实验班有位何璇,文笔不错,大二就当选“春英诗社”社长,古体诗写得也不错,是诗社“江城五月落梅花大型古典诗词吟诵会”创作、编排、演出多方面的主角,“豆蔻吟成新睡去,春风敲梦雨敲心”、“携来金谷半瓯冷,拼却玉颜一醉红”,这样优美的句子与80后充满网络随意性的语句有得一比,故她最近又获得《武汉大学报》“年度副刊奖”二等奖,是理所当然的。课堂讨论与回答问题,可见出她语言的应用能力较好,尤其对诗词韵律和语言的优美感觉很敏锐,反应快,表述得当。问是如何培养语言的组织、应用能力的,答曰:“四、五岁时,就让背诵《声律启蒙》。”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均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    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    钓之翁。…… 是呀,这样的优雅、规范的语言应用程序刻进幼年的脑海里,到成人时的表述中自然就会有相应的表现。很小就背熟这样规范的对仗、平仄、诗韵(“平水韵”平声30韵),形成格律诗的语感,长大后有所感悟就自然地生成合格律的诗句,形式上的规范较容易达到,主要的精力可用在内容、意境和格调的升华上,就可能写出好诗来。所以,传统的蒙学诵读的确是有其内在合理性的,优秀的文化传统及其传播模式是不可轻易废弃的。    问题是,由于种种历史的原因,今天的学生,即便是研习传统学术的硕士、博士生,绝大多数幼年时都没有受过蒙学诵读的严格训练,没有很好的内存,当然就没有很好的输出了,语言应用的能力差也就成为不可回避的现实。怎么办呢?新一代的“从娃娃抓起”问题正在争论,逐步在提上议事日程,有些地方、有些家长已经在开始了部分的行动,需要呼吁和支持。对于成年了的学生,我们也可以做一些补救的工作。比如,我们国学专业的研究生写文章没有章法,语言运用缺乏规范意识,就给他们选些八股文来读,老师专门讲一讲八股文的“起、承、转、合”,帮助他们建立规范意识。八股文作为科举考试文体的历史已经过去,它在封建时代末期所体现出来的腐朽性是不待言的,所考所写的思想内容也是多无可取的。可它在写作训练的形式规范上是有可借鉴的,尤其是对完全缺乏传统文章范式训练的涉古专业研究生,或许能够起到一定的模式矫正作用。这就好比一个学生的字写得太差,笔画纽绞而无法认读,可拿一本正楷字帖来,督促他一笔一画地描红,一日一页,坚持百天后,虽然不一定成体,但笔画是能够写清楚的,基本的认读就没有问题了,用笔的坏习惯就改过来了,这叫做“改笔性”。有了这样的规范意识,改成了好的用笔习惯,以后再努力,说不定会写出他自己的风格,甚至成为书法家呢。亡羊补牢,那“牢”就是规范意识。    虽然生活在现代,但人们与古代文化的联系是无处不在的。人在不愁吃、穿之后,总需要一些精神上的东西。要想提高生活质量,就得向高雅靠近,而高雅又总是与古典结缘的,因为古典的东西是一代一代前人生活积累中精华的留存,各时代绝大多数世俗的、低端的、流行的东西很快就被淘汰了,大浪淘沙,极少数高端的、典范的、雅致的存留下来。要接近高雅,就需要提高档次,增加积累,需要补课来扩展知识,提高接受和理解古典的能力。像书法、美术、京剧、武术一样,高雅是有规范的,规范是有标准形式的,形式的规定性具有共性,可以量化,可以判定高低、对错,只有先学习并掌握了形式,熟练地运用形式,才有创造的自由,才能更好地表现内容,进而体现个性并形成独到的风格。    有位来旁听“音义学”的对外汉语教学专业方向的博士生,同时在教外国留学生的初级汉语课。他问:“要讲杜甫《春夜喜雨》诗,查课本的注解,参考专家的赏析和串讲,发现最后一联的‘看、重’两字都有平声、去声两种不同的读音和理解,哪一个对呢?”当时与他讨论了一番,大致有个定夺。回来细想,感觉还有一些东西需要补充进去。 杜甫 《春夜喜雨》(约上元二年761作于成都)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诗中,杜甫以喜悦的心情描绘春夜细雨,赞美春雨适时到来且下得透彻,无心讨“好”而有意“润物”,句中虽不直言“喜”,而如浦起龙《读杜心解》所言“喜意都从罅缝里迸透”。尾联是写想象中的情景:明天早晨放眼望去,锦官城(成都)到处都是一片雨后清新而浓艳的繁花春景。    “看”字的构形是手掌下有目(“目”是眼眶内有眼珠形),本义是用手掌靠着额头遮住眼睛远望、环视,孙悟空在云端下望尘世的样子就是典型的“看”,《说文解字·手部》“看,睎也,从手下目”,又“睎,眄望也”,桂馥义证引《九经字样》“凡物见不审,则手遮目看之,故从手下目”。《广韵》“看”有二读:一读苦寒切,溪母寒韵平声,即今Kān;一读苦旰切,溪母翰韵去声,即今Kàn。今天普通意义上的看中古多用“视、见”,故有“视而不见”之语,唐代“看”主要用作远望、环视之义且多读平声,这个读音今天还残留在“看护、看门、看守”等词中,读Kān。后来,“看”的词义逐渐扩大而取代“视”,读去声苦旰切的Kàn,成为通用义的看。杜甫诗中的“看”多是用“以手加额遮目而望”的遥望、环视义,读平声。如:《月夜》“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看”是遥望义,与“安、寒、干(乾)”押韵,读平声;《石壕吏》“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看”是环视、探望义,与“人”押韵,读平声;《闻官军收河南河北》颔联“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却看”是退几步回头望,“看”读平声。同时代文人作品中的“看”也多读平声,如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看”是远望义,读平声。    本诗“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看”处于平仄节奏点的双数第2字上(1、3、5不论,2、4、6分明),肯定是读平声的,杜甫是当时格律最严整的诗人,不会有误。从诗意上讲,“晓看红湿处”的“晓看”,正是“早起放眼望满城带雨的红花”,且一望无涯,而不是一般的、一点的“看看”,故当读平声才能明诗人胸中的阔达意境。    有个关于唐诗中“看”今该读平声Kān的小故事。某大学中文系古典文学专业的老教授招收研究生,面试谈到杜甫的《月夜》诗,教授问:第二句末一字(“闺中只独看”的“看”)今天该读什么音。应试者想了想,肯定地说:读Kàn。问:还可能有别的读音吗?坚决肯定地回答:没有,就读Kàn。教授也无可奈何地肯定:“那你回去好好地看(Kàn)一看(Kàn),明年再来吧!”没有录取他。只有真正的“老”教授才可能这样。    “重”字,《说文·重部》 “重,厚也,从壬東声”,“壬”是挑重担,把字形横下来,中间的长画是人,两头是重物,一长横是扁担,后来再加人旁成“任”(重任);“東”本是两头束紧中有重物的“囊”形,图形文字画的正是一个人躬身背负重囊的样子,《井侯簋》字形把“東”与人身合在一起,后来隶化就成了“重”形。“重”本用人负载重物形表示厚重,重物之囊与人叠加,引申分化有“叠”义,《玉篇·重部》“重,不轻也”,又《壬部》“重,叠也”。《广韵》“重”有二音:一读柱用切,澄母用韵去声,即今zhòng,“厚也”;一读直容切,澄母钟韵平声,即今chóng,“複也,叠也”。中古只有去声、平声之别,今加上声母送气与不送气之别。    从诗意上看,“花重锦官城”,可读“重”为平声chóng,放眼望去,雨后花很多,重重叠叠,望不到头;也可读“重”为去声zhòng,是说雨后花湿而加重且繁多。“诗无达诂”,都可讲通。但从格律上看,该句是仄仄仄平平,句中“重”为第二字仄声,一定是读去声zhòng的。是不是读去声更好呢?梁简文帝《赋得入阶雨》诗有“渍花枝觉重”句,花因着雨而显得饱满沉重,压得枝都弯了。有所谓“子美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历”之说,杜甫是注重师法前人且化成己意的,前有“红湿”后应“花重”,正当是化用“渍花重”之意蕴。且此处“重”还有“浓”意,细雨夜润之后,满城繁华尽情绽放,红艳浓烈,春色厚重。《唐诗鉴赏辞典》此诗由霍松林先生赏析,谓此句:“整个锦官城杂花生树,一片‘红湿’,一朵朵红艳艳、沉甸甸,汇成花的海洋”,当为得作者之胸臆。则“重”读去声为优。    一字多音表多词多义,属于派生性“音变构词”,“单字音变构词法”是汉语在上古末期至中古前期(周秦至隋唐)最为能产的构词法,六朝学人撰写过大量的音义书,其中很大的篇幅就是随文释义地辨析这类一形多音多义的“破读”,唐陆德明《经典释文》集其大成,宋贾昌朝《群经音辨》承陆氏而对近千条该类字词作系统的专门研究。这类字词都是常用的,在历代诗文作品中经常都会见到。因此,辨析这类“破读”,使初学者读音、理解正确,就成为教育和科举的传统命题。北宋以来,《礼部韵略》、《古今韵会举要》、《洪武正韵》等实用性韵书都或加圈或标号来辨析这类别义异读。元代刘鉴的《经史动静字音》,明代张位的《发音录》,清代彭元瑞的《韵字辩同》、诸玉衡的《韵辩一隅》、王念孙的《音义异同》、孙同元《今韵三辩》等,许多著作都集中辨析过这类异读,为学童和科考士子扫清读书的障碍。其中最基本的内容也收入各种蒙学读本中,如果诵读得很熟,对作品中的异读就较易感觉到并辨析清楚了,读书、写文章也就不会常常出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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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h123 发表于 2012-5-7 14:36:55

这个背景色看着有点费劲,呵呵

aichen 发表于 2012-5-7 14:48:42

进来学习的

heidigao 发表于 2012-5-7 16:39:06

本帖最后由 heidigao 于 2012-5-7 16:40 编辑

给孩子讲过《春夜喜雨》,没提前做好功课,讲得不好,孩子也不是很感兴趣。
学习了。

yeahdo100 发表于 2012-5-8 08:42:08

很有收获
万教授是为数不多的原意做国学普及的大学教授了。

yeahdo100 发表于 2012-5-8 08:42:43

请问原文链接在哪里呢?

yilisahan 发表于 2012-5-8 11:33:12

yeahdo100 发表于 2012-5-8 08:42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请问原文链接在哪里呢?

万教授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362424510
我的博客:韩博士的中美教育博客 http://blog.sina.com.cn/drhan123



sjglj 发表于 2012-5-11 15:33:07

1978xiaomo 发表于 2012-6-28 11:34:54

学习了,谢谢分享。

Giant 发表于 2020-2-9 18:39:21

受启发

byegood 发表于 2020-5-16 11:16:52

谢谢分享好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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