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公告
点击问题反馈。微信登陆的用户请及时在个人中心设置登陆密码,并且牢记自己的用户名。
头像上传问题点击此处

邱磊:恍然若知

热度 2 已有 191 次阅读 2016-3-2 10:54 系统分类:成长记录 记忆力 , 优等生 , 机械 , 光明 , 课本

  我对“记忆”这个词是比较敏感的人,实际上,还有点恐惧。我的记忆力似乎从我发现它的那天起就始终“保持着巨大的潜力”,直到今天。所以,当有人告诉我,“过目不忘”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时,我几乎可以肯定我们之中必有一人疯了。

  我曾怀着极大的耐性等待自己的记忆力可以迎来扬眉吐气的时刻,至少也要让那些“过目不忘”的自诩者感到羞愧,但事实恰好相反。我时常记得自己在一个偌大的、昏暗的、嘈杂的教室里背诵“名篇”,先是熟读,再拆解成段成句成词,复又组合成文,如此几次,终于可以在“小组长”那里通过“初审”。于是再拿着翻烂的课本,惴惴的在教室门口的队伍后面等待,突然在含混的机械声中听到某个尖锐的、清晰的、仿佛积蓄全身力量的呐喊,“好喽!”,继而是一个快乐的身影飞向座位,整理文具,收拾书包,所有一气呵成的动作无不透着“优等生”的训练有素,最后在众人羡慕的目送下,荣耀的进入门外那个光亮的世界中。我一边在队伍里捱,一边在心中反复操练,唯恐有失,等到终于可以完整的进入老师视野时,她竟没有抬头,只是问,“背熟了?”,“哦,好了”,“开始!”——在一瞬间,我发觉一个巨大的光明的出口就立在眼前,照得人一阵眩晕,是兴奋?紧张?不安?还是它们一起搅得我脑中一片空白?手中肆意涌动着涔涔冷汗,嘴唇发干,嗓音也在强烈的压力下难以为续。我恍然意识到外面明晃晃的亮光根本就不真实,自己正头重脚轻的坠入混沌中,口中喃喃低语,脸上写满了惶恐和畏惧。白花花的光泛在老师年轻而冷峻的脸颊上——即便她从头到尾都不曾看过我——也都能渗出骇人的陌生感来。她锁眉不语,仿佛在忍受,也可能根本就没听,只是雕像一样的静坐着,像一座等待爆发的火山,俯视着面前这个即将宣判的囚徒。

  “下去!”,她突然把书狠狠摔在地上,眼睛里也射出逼人的光,“好好背背!”

  希望立时破灭,一切都在崩塌,所有关于“门外光亮的幻想”不就像这宁可舍弃呼吸也不愿继续煎熬的空气吗?是应该诅咒的!当重新退回渐被昏暗吞没的教室,当耳边的喧嚣归于沉寂,当眼前失衡的空间感正以前所未有的强悍挑战感官时,我竟生出一些异样的欣慰来:外面花坛的嬉笑声、乒乓球台的欢呼声、走廊里“咚咚”的追逐声,都不过是恶毒的阴谋和精妙伪饰的陷阱啊,唯有这里才是踏实并安全的。夕阳西斜后,老师终于有点坐不住了,发出最后通牒:“还有谁没背好,嗯?”当她高傲的目光扫过如我这样的几个可怜虫时,就几乎认定了这都是些常喜欢偷懒的“老油条”,丝毫不值得怜悯,于是送上恶恶的正告,“背不出来不许回家!”

  但我在昏暗的怂恿中发现背书原来是种逃脱讽刺和威胁的镇定剂,它让我不安的心绪并没有进一步发酵,甚至还可以佯装成对老师虔诚的样子以博取挣扎的时间。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一直少到我在一个人的队伍里自说自话。仍然怀着“被释放”般的渴望,我拼命背着,一句句,一段段的翻越,不能分心,也不敢分心,就这样向终点挪步。当黑边镜框后那双被疲惫和焦躁苦熬的“火眼金睛”终于没有再射出嘲笑的寒光来时,我才可以骄傲的确定自己赢得了“无罪释放”般的极大痛快感,直到今天我都能“精确的”回味自己当年跨过教室正门时的心情——是怎样一个面对熟悉而陌生的世界油生出的“重生”般的心情啊!这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了。

  我时常以为,童年的某些令人惊讶的“喜悦感”、“快乐感”、“幸福感”之所以可以在脑海中葆有这样清晰的勾勒,最重要的缘由在于它们同时也是令人诧异的“惶恐感”、“无助感”和“忧伤感”的见证者,两者的反差强烈到已无法叫岁月泯灭,反而因这样的不可复制性而深深烙在生命的刻痕中,成为一段“不可忽略的忽略”。

  这样的“忽略”是几乎被无限期尘封的,就如同它真的不存在一样,但它会在某个清晨或黄昏,在你遇见某幢老去的建筑,某道生锈的大门,某扇剥离的后窗,某个隐秘的拐角,某个人,某首歌,某个词,某个符号的时候,才告诉你这是永不可磨灭的铭记。前些天,我听到了一个熟悉了近20年的名字,母亲告诉我它的主人正待业在家,“一直很不顺”,“小孩还小”,“幸好父亲还有退休金”……我当时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表现出作为一个昔日“紧密同窗”应有的诧异表情,也没有“啊,怎么会这样!”一类的同情和惋惜,只是兀自在细数这名字之上承载的重量。突然,记忆之门敞开,如纪录片清晰得令人震颤:小小的他,背站在后墙面前,嘴被一截早已浸湿的粉笔头撑开,晶莹如丝的口水正沿着嘴角缓缓淌下,下巴上,衣服上,红领巾上,四处都是。作为“同案犯”的我——唯一的“优待”就是可以不含粉笔——眼见这发生,却帮不了什么。“站好!”一个高昂的声音响起,“叫你们再说话!……手不准擦!”我们战战兢兢,彼此之间只能默默“光怀”——用目光传递某种混合着恐惧、不满、悔恨、愧疚、伤怀的精神慰藉,彼此信任、鼓励,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这眼神了,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又像什么都说过了,就这样注视着,注视着,注视着,直到泪水浸没了一切。不妨就任那口水淌吧,继续淌吧,就让它淌在心底,淌在不断瘦削的灵魂之上吧!

  不知过了多久,当得到足够的“安静”后,那个发泄后心满意足的声音终于变得“慈祥”起来:“早叫你们别说话,别说话,偏偏不听……何必要这样呢,其实原来……下不为例了,如果再……行了,走吧。”我们结伴走在回家的路上,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没有人讲话,也没有人再流泪,只有脚下“沙沙”的步履声在孤独自语,仿佛是为了衬出空气里那可怕的静谧似的。

  他几乎是我们班最聪明的学生,一双眼睛是我见过的同学里最有灵气的,眼珠子很亮,透着清澈;他有一个当兵的父亲,遗传给他使不完的气力和强烈的好奇心;他的文化成绩优秀,可以轻易的化解“思考题”,或是背下大段的文章,成为大家一贯嫉妒的对象——但这又怎么样呢?一次次因“顽劣”而“示众”,一次次因“不听话”而成为“异端”,而且好多人在其中得到了满足:你不是聪明吗,你不是考得好吗?现在又如何!于是竟生出“美妙的平衡感”来。而老师是不惮以最恶毒的揣测来早做准备的,对他的训斥语也有固定的格式:“要不是看你成绩还算可以的话,我(学校)早就……”

  这样的生活,十几年前就开始了。他轻盈的身躯背负不了太多的重量,不羁的性格不得不按照别人的要求“入轨”,早慧的天分也在各种摧残下几乎消磨殆尽。等上了初中,我们分班后,他已经很少有惊人的“灵光一现”了;至高中,则彻底成了“普通货色”,全无了少年时的英气风发和绝顶智慧。所以,当听到如此的消息时,我几乎做不出反应,我要反应什么呢?记忆告诉我的,都是他单一色调的消息,岁月再怎样的补偿,也都偿还不了他已失的珍贵。只是,我还能忧伤,为流逝的过往忧伤,也为这样的“注定”忧伤。

  有一天,我突然想到,我之所以还能发出一点点声音正是因为自己的愚钝和“永潜”的记忆力。我不太可能有敏捷的反应,或是一目十行的超人天分,所以成为不了别人的焦点和攻击对象;我对察言观色的后知后觉,对人心触摸的钝感使那些流毒和戕害总是来得太慢,以至于失去了大部分的效力;我很少乖张,大部分时间按世俗标准循规蹈矩,不知所谓“个性”是何物,虽然也时有顽劣,但作为“从案犯”的身份还未被赶尽杀绝。于是,我还可以在夹缝中偷偷的喘气,可以苟延残喘的成为这个“我”。

  但童年教育的种种绞杀并没有走远,它已经融在了我的血液中,成为我精神生命的窥视者。我还时常可以在某种怪诞的场景中与它重触,冷汗、绝望、窒息和无可逃脱的宿命写满了全身,那是从一个人连灵魂也被蔑视的时候就开始的啊!

  我知道,自己依然还在牢笼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路过
1

鲜花

握手

雷人

刚表态过的朋友 (1 人)

facelist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评论 登录 | 新会员加入

评论 (2 个评论) 发表评论

  • hidden 曹三省

    2016-3-7 12:53

    我的恐惧,源于对英文课文的恐惧。那是我初中时代的噩梦。
       回复
  • hidden adcim

    2018-7-12 08:53

    老师是真的很重要.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