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青博士 于 2013-9-29 08:11 编辑
中国孩子该学Phonics还是音标?
-- 戴上专业的眼镜看Phonics(三)
在英语拼读法(Phonics)从水路进入中国以后,因为是以民间的方式在生根开花,自然会带来许多困惑。这些困惑里,有些还没有明确的答案存在。不过最强烈的困惑之一,就是它和国际音标的关系问题,应该说答案是明确的。为了避免讨论中出现不必要的语音歧义,本文里提及的英语语音一律为美音。
这里的困惑集中表现在这样一个问题上:两套系统应该学哪一套?或者说哪一套效果更好、孩子学起来更容易?进而又派生出其他一些相关问题来:一定要两套都学吗?如果非要都学,先学哪一套?这里只要把英语拼读法跟第二语言学习的一个关键特点之间的关系弄明白,上述困惑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这个关键特点就是第二语言的学习过程中要学发音,而英语拼读法本身不承载发音教学的功能。
一般提到语言的基本技能就是“听说读写”四项,其实再想一下,“发音”和“翻译”是第二语言教学里很重要的环节呢,不过它们在母语教学中不存在,所以常常就被忽略了。
发音要怎么教?拿汉语和汉语拼音做例子容易看一些。咱们拿拼音教小孩子发音吗?对于压倒性多数的人,这个问题从来不会去过大脑的,谁都不会有意识地去想过。好的,拿到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教学的环境里去看,我就见过有人教留学生拼音i时,瞪大了眼睛说“i, 衣服的衣!”学生的眼睛可瞪得更大了,他们怎么知道衣服的衣呢?
不明确指出,可能从来就意识不到中国孩子学拼音以前,口头语言系统已经建立了,我们在用“衣服的衣”、“西瓜的西”、“老师的师”这些常用字里出现的音在帮助孩子掌握拼音这一套符号的发音,进而可以用这一套符号去连接语音和文字。我小时候学拼音时看的图,“衣服”、“西瓜”、“老师”什么的,现在在大脑中都还很生动。
英语拼读法对于英语母语孩子的教学处理同样是基于孩子已经掌握了口头语的前提的,就拿最简单的长元音的规则来说吧,我儿子学的一条规则是在“元-辅-e”这个结构里,“e”是一个霸道的“e”,得让前面的元音念自己的名字。他们的教学也同样大量使用图片、用图片里事物的发音来帮助孩子建立音和形的联系,像下面这样的图到处都是,通过“ape”、“lake”这样的事物名词的发音帮助孩子把这里的字形(字母a)联系到发音“长a”上去。
可这里得有一个前提,就像中国孩子已经知道了衣服的“衣”的发音一样,美国孩子已经知道这个“长a”怎么念了呀。拼读法并没有告诉学习者这个“长a”应该怎么念,只是界定了这里不能念成“apple”里面的“短a”。
在第二语言里,发音是要专门学的,不然什么都谈不上,学习者是进不了门的。不要小看了学习“A、B、C”的开始阶段,跟着老师念这些字母的过程其实就包含了一个学发音的过程。没有这个过程,中国孩子怎么知道“A、B、C”还有后面要出现的英文字怎么念呢?而美国孩子不同,他们已经会说话,学拼读法只是在学认字,是要把不同字母组合的书写形式和实际的发音联系起来,学会“念”不认识的字。
在实际的外语发音教与学中,模仿自然是比重最大的方法,但是模仿自身也有局限。第二语言学习者的耳朵被加上了一层“文化滤网”,不是母语里的音素听不出来。听不出来,这个模仿就有难度了。还是回到学汉语的例子,教留学生时瞪着眼睛说“衣服的衣”,英语母语的学生可以跟着模仿,英语里有这个音,不难。可是到了ü这个音时,英语里没有,模仿可就是难之又难了,学生不管把眼睛瞪多大,都听不出这个音来,于是最终用英语里有的u来替代ü了。同样,初学英语的中国人听不出“thank you”开头的“th”这个辅音来,都是用汉语“三”里的拼音s来替代的。
语言学里专门研究发音问题的分支叫语音学,它有一套完整地记录和描述人类语言所有可能的发音的国际音标系统。我们一般提到的国际音标,只是跟英语对应,是一一对应描述英语里48个音素的一套符号。其实它也可以一一对应地描述汉语或其他语言的所有音素。人类学习第二语言时碰到自己不会的发音,借助国际音标对这些音的准确描述就可以进行有效学习。比如前面提到的汉语的ü,它和i的舌位和开口程度都一样,只要在发i时把嘴唇圆起来就是这个音了,而“thank”开头的辅音/θ/是一个“齿间音”,发音时要用上下齿轻轻咬住伸出的舌尖。因此具体描述舌位、开口度以及发音部位、发音方法这些具体音质特征的国际音标才是发音教学可以依靠的系统工具。
跟着音标的系统抓住这些发音的特征,还会有一些具体的办法来教发音,比如英语里没有送气音,教他们学汉语的“泼”就可以放一个纸片在口前让学生看到纸片被吹动,而汉语里没有浊辅音,发“bad”里的/b/时就可以让学生用手压在喉结处感受声带的振动。此外还有些小语种的学生练小舌音就要在嘴里含上水去体会等等,都是好办法。
因为第二语言学习者有些音听不出来就用母语中相近的音去替代,这样在学习的过程中就会形成有规律的口音,比如“中式口音”。到了一定的语言水平,有时需要有专门的正音课程来帮助学生提高发音水平。要能正音,首先要明确“准确”的发音,对于准确发音的了解和把握又必然离不开音标。正音还有一个层面,就是要了解学生“不正”在哪里,这个了解,可以源自教师教学经验的积累,不过如果这时教师还具有比较语音学的功底,能够用音标系统准确了解学生用来进行替代的母语音的音质特征,这时的纠偏正音才最有效率。所以,不要简单地以为外教的发音好,除非有相当的专业功底,否则他们在语音教学上意识不到中国学生的难点所在,除了一味示范那些学生听不出、模仿中采用母语音替代了的发音以外,他们一点招数都没有。正音课恰恰是有功力的中国老师的天地。
还不要忘了发音还有超音段(suprasegmental)层面上的考虑呢,包括词之间的连读、句子的重音、次重音、升降调等等,语音学都有仔细研究而且国际音标也有系统去标注,但拼读法完全不考虑这个层面的因素。中国人的发音,在超音段层面上的问题远远超过具体的一个一个的音,我有许多次的亲身经历,陪外国人在国内吃饭什么的,他们没有意识到主人好心放出的中央电视台国际频道里在说英语。不是播音员单个的音不准,而是整体的语音语调的味道不正,人家不专门留意,整个听不懂。
当然,学习发音也好、正音也好,学习者就是把握住了发音方法和部位、能够逐渐听出这个音,到能够完全控制住发音器官在有上下文的语境中真正发好这个音,依然可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还有,哪一些音标的规则要具体拿出来教,面对多大的学习者可以适用,甚至于说学校在教授音标时方法枯燥、进度不合理等一些具体教学法层面上要解决的问题,都不改变国际音标对于发音教学的关键作用。
从本文的分析上可以明显看到英语拼读法并不涉及发音教学的层面,这是母语教学的特点。熟悉拼读法的内行人可能会注意到英语里提到它的地方会反复提到发音(pronunciation),这里我们不妨引入一个“读音”的术语来对照语音学上的发音。英语拼音是在解决“读音”的问题,就是一个字母或字母群在特定的场合应该怎么读,如同汉语的一个声旁加上不同的形旁应该读作音什么一样,是选择“读作”什么音的问题,不是如何运用发音器官进行发音问题。所以说“英语拼读法”这个译法里的“读”字也很传神的。
所以,中国孩子国际音标还是要学的,这个结论很明确。在发音教学方面国际音标的功能拼读法肯定替代不了,这个关躲不掉。那么是否要两套系统都学、先学哪一个,要先看过拼读法在中国孩子英语学习其他方面的作用以后,才能进一步有效探讨。
把英语拼读法这样针对母语学生设计的方法直接拿到第二语言教学里来使用,会不会有水土不服的情况,这样的担心本身就不少。之所以说在教授发音和与国际音标学习的问题上有清晰答案,关键是在同样以汉语为母语的台湾地区出现了难得的实践经验的验证。
多年以来,台湾的学生学起英语来也是十分吃力,大家也是在想各式各样的办法,英语拼读法的教学应用就推行了不少年头了。台湾流行使用的是一套kk音标,由两个姓氏为“K”开头的美国人根据国际音标发明的描述美式英语发音的音标,可以说和我们学的针对英语部分的国际音标大同小异。台湾当年还没有推行拉丁化的汉语拼音,所以在学习英语之初上来就学一套拉丁字母,再另外学一套kk音标实在是很让人头痛的事情。随着拼读法的出现,不再用另外一套符号来标音了,大家一时以为出现了救星,可以摆脱学习音标之苦了。可是慢慢地,这个针对母语的教学方法根本不存在发音教学功能的问题就体现出来了,于是大家只好又回头去看音标。这个问题也进入了台湾教材编审主管部门的视线,在2004年最后一套统编教材里就明确了音标和“字母拼读法”都要教,而且顺序是先教音标。参与主持制定教材的权威学者,南加州大学语言学博士、台湾清华大学曹逢甫教授记述到,这套教材只推行了3年,相关主管部门就把教材编写民间化了,而且把英语教学的起步时间提前到小学5年级。而根据当时的教学大纲,音标要在初一才属于教学内容,而小学起步就要面对拼读法的学习。这样,发音教学环节还有学生困惑的一个字母对应多个语音的问题就不好处理,缺少了一个有效的工具。由民间编纂的教材甚至于出现了拼读法只教“小字母型”的做法,就是把一些字母群的规律拿出来教,颇有一点像汉语对于偏旁的处理方式,而涉及元音长短音质的“大字母型”教学则被回避。我们民间关于台湾推广英语拼读法不太成功的说法估计就是指的这一块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