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精卫填海
开场诗
读山海经
东晋 陶渊明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
徒没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插图：刑天舞干戚图
陶渊明是东晋末年和南朝刘宋初年的大诗人，也是著名的隐士诗人。古代的知识分子，最初读书都是为了做官，然而陶渊明却在仕途蒸蒸日上的时候抽身离去，显然是另有想法。什么想法呢？读完这首诗，也许我们能有大概的了解。
精卫是鸟的名字。大小跟麻雀差不多，它用嘴衔着小小的树枝（微木）去填无边无际的沧海，反差太大了！别说小树枝，即使每次都叼着大树那也做不到。刑天呢？据说刑天跟黄帝作战，被砍掉了脑袋也不服输，而是用两个乳头做眼睛、肚脐当嘴巴，继续挥舞着矛和盾反抗。这同样是不会胜利的战斗啊！陶渊明不知道吗？当然知道，他赞美的正是这种不服输的精神。
这就牵涉到诗歌的深层含义了。陶渊明生活在东晋末年，正是刘裕发迹最后篡晋的时候，他对于刘裕的作为抱有很强的反感和敌意，于是借用精卫和刑天的复仇精神抒发自己的感情。这么说是不是就好理解了？陶渊明的隐居也可以理解为个人对时代的秘密反抗。
20. 四字成语
插图：精卫填海
成语是千百年来文化积淀的结晶，常常用最少的文字就能说出最深刻的道理，这当中又以四字成语为最多。我们的汉语宝库里成语千千万万，有的来源于动物植物、自然现象，有的来源于历史人物、神话故事。如果谁的事迹或名字能够成为成语，那绝对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比如：盘古开天、女娲补天、夸父追日、愚公移山、嫦娥奔月、后羿射日、牛郎织女、精卫填海，这些是神话成语。
比如：凤凰涅槃、鸡犬不宁、杀鸡骇猴、狐假虎威、鹬蚌相争、画蛇添足、沉鱼落雁、龙骧虎步，这些是动物成语。
比如：管鲍之交、韩信点兵、萧规曹随、项庄舞剑、吴下阿蒙、毛遂自荐、金屋藏娇、江郎才尽，这些是人物成语。
如果我们能记住这些成语，立刻就会联想到背后的故事。反过来说，了解这些故事也会帮助我们深刻理解由此而来的成语。今天我们就来看看成语“精卫填海”背后的神奇故事。
21. 精卫填海
前面说过炎帝神农氏有四个女儿，小女儿名叫女娃（注意：不是女娲），长得非常美丽，善良又活泼，深得炎帝的喜爱。
当女娃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的时候，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也对未知的远方满怀好奇，而父亲又忙得没时间带她玩，于是趁父亲出门的机会，悄悄地溜出去玩耍。因为父亲炎帝是太阳神，所以女娃很想到太阳升起的地方去看一看。
女娃来到东海，立刻被眼前的壮丽景象吸引住了。无边的海水，蔚蓝的天空，汹涌的波浪，不时蹿出海面的大鱼，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一切都是那么好玩。女娃哪里还能按捺住心底的冲动？要是能到海水里自由自在地玩耍，那该多刺激啊！
女娃沿着海边走啊走，一艘闲置的小船映入眼帘。海浪冲来，小船轻轻摇晃，船桨拍打着海水。女娃多聪明啊！虽然从来没见过船，但她立刻感觉到这是能在海面划行的工具。
女娃用力把船推进海水，跳进船舱，试探着用船桨划水。船动了！
头顶，海鸟飞翔，仿佛在欢迎女娃的到来；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波光粼粼，仿佛藏着神奇的秘密。兴奋的女娃再也停不下来。她不停地划，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她要驾船走向海的彼岸。
这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巨大的乌云笼罩头顶。狂风掀起巨浪，劈头盖脸地砸向无助的女孩。忽然，一声炸雷震响，大雨倾盆而降。
女娃惊呆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刚才还美丽可爱的大海，竟然变得面目狰狞！最重要的是，我从哪儿来？我该往哪儿划？女娃彻底绝望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到父亲身边！女娃使出全身力气，朝着自己选定的方向划行。她时而冲上浪尖，时而被抛下浪底，开始还能凭借力量战胜一个个恐怖的大浪，可是力气毕竟也有用完的时候，何况她还是个初次离家的孩子。
当山峰般的巨浪涌来，小小的女娃再也没有露出海面……
女娃死后，灵魂化作小鸟，花头、白嘴、红脚，模样像乌鸦，名字叫精卫。
精卫住在海边的发鸠山上，遥望日夜奔腾的东海，想到自己年轻的生命被无情吞没，再也不能回家，再也不能享受父亲的疼爱，心里充满愤恨，一个惊人的想法在萌芽：我要报仇，我要把这可恶的大海填平！
于是，精卫就用小小的嘴巴衔起小小的树枝、石子，投向深深的大海。
附近村庄的人们看到这样的情景，纷纷怀疑：
“这小鸟简直是疯了！”
“太不自量力了，竟然想填平大海！”
好心人则劝说精卫：
“唉，算了吧！海这么大，你这么小，肯定是填不平的啊！”
精卫感谢好心人的劝阻，还是不肯作罢：
“大海仗着自己的强大，欺凌弱小的生命，将来还会吞没更多的生命。我要告诉子孙后代，继承我的意志，世世代代不停，直到将大海变成平地！”
人们知道精卫这样做不是出于盲目的冲动，都被她的勇气和毅力深深感动，纷纷传颂她了不起的壮举，还为她取了许多形象的名字，比如“冤禽”、“誓鸟”、“志鸟”、“帝女雀”。很多诗人都赞美精卫，除了前面提过的陶渊明，近代诗人黄遵宪也写道：“寸寸山河寸寸金，瓜离分裂力谁任。杜鹃再拜忧天泪，精卫无穷填海心。”
精卫的心！精卫的意志！也是中华民族的祖先们开天辟地的精神写照，我们会在本章主题里认真讨论。
22. 巫山神女
插图：三峡神女峰
“襄王梦里，草绿烟深何处是。宋玉台头，暮雨朝云几许愁？”这是大诗人黄庭坚的诗句，除了襄王和宋玉，里面还有个隐含的人物，也就是精卫的姐姐——瑶姬。
提起瑶姬，那可是大大的名人。如果评选有史以来被文人描写最多的神话人物，恐怕没有谁能超过这位“神仙姐姐”。楚国诗人宋玉以后，我们耳熟能详的著名诗人几乎都写过与她有关的作品，李白、杜甫、张九龄、白居易、李商隐、苏轼、陆游、辛弃疾……这份名单的长度绝对超乎想象。除了诗歌，巫山神女的故事还被改编为戏曲，比如金代的《病襄王》、宋代的《楚巫山彩云归》、明代的《高唐梦》等。
瑶姬的文学地位如此重要，以致于不了解她的事迹，很多文学艺术作品就很难读懂。好了，瑶姬，请你登台亮相吧！
四个女儿当中，炎帝最喜欢的还是瑶姬。因为她不仅娇艳如花，冰清玉洁，而且天真无邪，心地善良，特别体谅民间疾苦，常常为黎民百姓的艰难生活而落泪，总是力所能及地帮助普通人。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瑶姬快乐成长的时候，忽然得了一场重病。纵使她的父亲用遍灵丹妙药，还是无法挽救瑶姬的生命。
瑶姬死后，被埋葬在姑瑶山上，香魂变成了芬芳美丽的瑶草。瑶草小小，并不起眼，果实却能让吃到的人变得更加聪明美丽。瑶草坚强，并不抱怨命运的不公，而是吸收天地精气，终于修炼成一位神女。
天帝被瑶姬的精神深深感动，便封她做了巫山的云雨之神。早晨，瑶姬变成朝云，悠然穿行在险峻而秀丽的山谷；黄昏，瑶姬化作潇潇暮雨，洒落人间。这样过了许多年，人间已经到了战国末年。
楚怀王熊槐（前360—前296）到三峡游猎，住在行宫高唐馆。当天夜里，怀王做了个奇怪的梦。他在梦中听见优美动人的音乐，闻到阵阵馥郁的清香。睁开眼睛，看见身边环绕着五彩的祥云，一个美丽得超乎寻常的仙女脚踏云彩，正朝自己缓缓走来。仙女告诉怀王，她是炎帝的女儿瑶姬，死后做了巫山的云雨之神，今天特意赶来与你相会。怀王当然高兴，而且他对长生不老的事也很感兴趣，就让人安排美酒佳肴，与神女通宵长谈，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妙的夜晚。
第二天醒来，高唐馆里空空荡荡，哪还有神女瑶姬的影子。只是芳香萦绕，仿佛在诉说瑶姬确实来过。怀王对梦境恋恋不舍，命令手下的大臣们四处寻访。几天过去了，谁也没有发现神女的痕迹。
怀王倍感惆怅，忽然想起神女曾经告诉自己，她是巫山的云雨之神，“旦为朝云，暮为行雨”，莫非这满天的朝霞就是神女的化身？为了怀念神女，也为了纪念美好的梦中奇遇，怀王让人在巫山下的长江之滨修建起了“朝云阁”，留待日后再来寻访仙踪。
关于楚怀王的这次奇遇和失落心情，唐代诗人孟郊的《巫山曲》给予了生动的描写：“荆王猎时逢暮雨，夜卧高丘梦神女。目极横断望不见，猿啼三声泪滴衣。”
瑶姬怎么会跟诗人文学奖发生联系呢？这事还要从楚襄王时期的大才子宋玉说起。话说楚怀王客死秦国（具体情节请参阅《战国七雄篇》）之后，他的儿子熊横继位，成为楚襄王。
有一次，楚襄王带着诗人宋玉（屈原的学生）前往巫山游玩，坐在朝云阁，望着滔滔江水，听宋玉说起父亲和神女的故事，羡慕不已。那天晚上，宋玉也做了同样奇怪的梦（做梦的竟然不是楚襄王），醒来后告诉了襄王。
楚襄王没有缘分，没能亲自梦见神女，就让宋玉把这两次的梦记载下来，也好与神女来个间接相会。于是，宋玉写下了流传千古的《高唐赋》和《神女赋》，对神女的相貌仪态、衣着举止都有详尽的描写。
也许有人会问，“现在还能见到神女吗？”这个我可以肯定地回答：能！
如果乘船游览长江三峡，船到巫山附近，记得向北眺望，你会亲眼目睹神女的风采！另外，这里山高谷深，湿气蒸郁，沿着山坡冉冉上升，有时形成浮云细雨，有时化作滚滚乌云，真像神仙的居所。
这时候的你怎能不感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讨论主题：“匹夫不可夺志也”
插图：挖井的漫画
看到这个题目，读过《论语》的人会莞尔一笑，这不是《子罕第九》里的话吗？不错，孔子是这样说的：“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因为我发现，这句话用在精卫身上实在是太合适了。那么微不足道的小鸟，每次衔着小小的树枝，投向茫茫无尽的大海，发誓要把大海填平。当很多人嘲笑精卫愚蠢的时候，孔子却从她身上看到了“意志”。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为什么有的人能梦想成真，有的人却只能永远活在梦里？我们每个人都会碰到这样那样的困难，为什么有人能克服困难，更上层楼，有人却知难而退，不再前行？区别就在于有没有精卫那样的意志。
孔子赞美的正是心灵的力量，精神的力量。
我们不妨设想，怎样才能打败一只军队的主帅呢？首先，必须彻底打败这支军队，让它没有反抗的能力。这是相当有难度的事，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天才去研究兵法了。但是，只要具备精卫那样的意志，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也不可战胜，胜过百万雄师！（注意，这里的匹夫不是粗话，而是普通人的意思。）随着我们的历史故事步步发展，你会发现很多原本微不足道的人，正因为有了坚强的意志而不可战胜，而留名青史。
请看漫画，多少人止步于胜利和成功降临之前啊。坚持就是胜利！这不是空话。
附：诗人简介
陶渊明（365—427），字元亮（一说名潜，字渊明），号五柳先生，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人，东晋末年著名诗人、文学家。厌恶官场，热爱田园生活，代表作有《归田园居》、《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归去来兮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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