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是我多年和中美两国家长打交道被问到的频率最高的问题之一。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很多家长都已经有了一个答案：越早越好。当再被问到为什么的时候，家长的答案是，年龄越小，大脑越好用。
美国家长常用的一句话是 “Their brain is like a sponge.” ( 他们的大脑象海绵。)
这是我们的直觉和来自生活的观察。
我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不长篇大论总是感觉说不清楚。原因是我们的生活观察和直觉得出的结论和事实完全相反。
但是今天我不长篇大论。我通过介绍一个研究的发现，来向大家展示其中的逻辑。
选择的这个研究，我给它找到的最好的形容词是 sexy － 性感的。性感的东西，简洁、丰富、动人。在我所处的美国心理学界，被认为 sexy 的研究不多见，被冠以这个标签的都是优秀的研究。
选择这项研究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它的发现不像大海中的孤岛。有很多研究的结果，和它的一致。所以，它更象是一片大陆的中心地带。
这项研究是谁做的？
研究由日本几所大学和研究所的一个科研团队所做，论文署名作者共五位。领衔作者为 Shiro Ojima 博士，他在日本、澳大利亚和英国接受多年心理语言学训练，目前是东京庆应义塾大学的研究人员。他和其他几名合作者都在儿童语言学习的生理和心理机制上多有重要发现。
研究在2011年发表在顶尖的脑科学杂志《神经科学研究》（Neuroscience Research）上。
谁参加了研究?
参加者为350名日本小学生，年龄在6-9岁之间。 159名男孩，191名女孩。孩子都在日本出生，母亲都以日语为母语，家中没有人说英文。
这些孩子开始学习英语的年龄是0-7岁。孩子们通过以下几种方式学习英语：
a) 在学校上英语课
b) 在校外辅导班上英语课
c) 在家通过大人辅导学英语
d) 和说英语的人士互动
研究为跟踪式，历时三年，每年孩子们被测评一次。其中165名三年的数据都有，134名有两年的数据，51名有一年的数据。
被试做了什么？
1. 提供英语学习的开始年龄、累积时间等信息
研究人员通过问卷、电话，从家长、老师那里获得多方、多重信息，来确定孩子开始学习英语的年龄、计算从开始到搜集数据时孩子累积的英语学习时间。
2. 英语水平测评
通过一个听力理解考试，研究人员测评了孩子们的英语水平。试题来自一个叫Junior STEP 的考试, 这套题目分为三级。研究中精选三级中的题目汇合成一套题目。形式为孩子先听英语句子，再听到一个相关问题，再从几个选项中选择一个来回答问题。
3. 大脑对英语的敏感度
每个孩子大脑处理英语时的活动通过即时的脑电图来获取。
孩子戴着有27个电级的帽子，分布在头皮不同部位的电级帮助捕捉脑电波。
孩子先看到一张图，比如上面有一只鸟。一秒钟后再听到一个单词，听到单词后的0.75秒图片消失。
每个孩子每次看一张图片，前后共看到80张图片，以及伴随图片出现的80个英语单词。单词和图片的关系有两种情况：
a) 匹配情境 congruent context：
比如，如果孩子看到的是一张鸟的图片，接着听到 bird (鸟)，那英语单词所指的就是图片内容，所以两者匹配。
b) 不匹配情境 incongruent context：
比如，如果孩子看到的是一张鸟的图片，接着听到 desk (桌子)，那英语单词所指的不是图片内容，所以两者不匹配。
N400 是大脑语义处理的一个经典指标。400 代表脑电波在刺激源（此处为听到单词）出现 400 毫秒后的状况。N 代表它是负值。
当听到的词和看到的词不匹配的时候，说母语的人大脑快速觉察，N400 的值就很高。所以，N400 的值反映了人脑把语言（此处为词语）和语境融合的速度。
当一个人对一个语言掌握不好的时候，大脑不会快速觉察到匹配、不匹配的状况，N400 的值就小。
在此文中，我会把 N400 称作“大脑敏感度”指标。
很多研究都利用脑电图捕捉语言处理时的脑部活动。它比在纸上做题的方式更能显示大脑对一种语言的敏感度。本研究利用两种方式－- 听力测试和脑扫描来测评孩子们的英语能力，这是它“让人心动”的重要原因。
A: 脑电图研究设备，设备在卡车上，研究人员把车子开到学校，进行研究。（太聪明了！否则，等这些孩子一一来到实验室参加研究，研究真是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完成。）
B: 一个戴着电级帽子的孩子。
C: 研究中图片、声音显示方式。
研究发现了什么？
1. 这些小学低年级的学生，开始英语学习的年龄从出生到 7 岁不等，英语学习积累的时间从 91 小时到 2088 个小时不等。
总体趋势是，年龄越小开始学习英语的孩子，累积的英语学习时间就越长。
但是，有的孩子虽然开始英语学习的年龄小，累积的学习时间可能会比有些年龄更大才开始学习英语的孩子少。
所以，这两个变量，年龄和累积时间，哪个更重要？
研究人员利用非常严谨的统计分析手段来区分这两个变量的影响。（在此不详细说明。感兴趣的读者我们单独讨论。）
2. 开始英语学习的年龄 vs. 累积英语学习时间和英语能力的关系
a) 英语能力－大脑敏感度
在累积英语学习时间相同的情况下，开始英语学习时年龄越大的孩子，大脑对英语的敏感度越高。
b) 英语能力－听力测试
在累积英语学习时间相同的情况下，开始英语学习时年龄越大的孩子，英语听力测评的得分越高。
也就是说，practice beats age (练习胜过年龄)！
因为此项研究中，英语能力是用两种很不同的方式测评的，两种方式的结果相同，让这个发现非常有说服力。
3. 英语学习累积时间和英语能力的关系：
对于在相同年龄开始学习英语的孩子来说，谁累积的时间越多，谁的英语能力就越强。
那孩子们的英语能力是否随着累积学习时间的加长而呈线性增长呢？
此项研究中，孩子们累积的英语学习时间从 50 到 1600 个小时不等。
结果显示，大脑的敏感度在接触英语的前 50-400 个小时之间没有明显提高。400 个小时以后，随着时间的积累，大脑的敏感度明显、持续提高。
这个脑部活动的发现和很多的移民研究结果相像（包括我个人的）。
把一个从中国移民到美国的不会说英语的孩子放到一个全英语学校，大约三个月后，孩子一般会开口主动说英文。如果每周按 30 小时的在校时间算，三个月中这个孩子累积的英文小时数大约也是 400。
研究结果给我们什么启示？
启示1
比如，大脑要接触一种语言 400 个小时才能 “有感觉”，那就看上某个学校、某个班等是否能帮助孩子累积到这个小时量。
如果按学习一年算，每周要接近 10 个小时，一年中不间断，才能积累这个数目。如果要按学习两年算，每周要学 5 个小时，才能积累这个数目。如果一周学习英语两个小时，需要三年才积累出这个基本数目。
所以，教育工作者在办英语班、家长在选择英语班的时候，要掐算一下这个基本数字。
比如，在我们的中文学校纽约少儿华文书园，目前提供的课程是每周 2 个小时，一年 30 周课。一年会累积 60 个小时。满打满算加上在家做作业的时间，一年不过才 120 个小时。根据实践，我们发现，这一年 120 个小时在学龄前儿童中产生的作用不大，但用在大于 6 岁的孩子身上效果明显好很多。所以，我们把入学的年龄从 4 岁提升到了 6 岁。但是，如果要开学前班，我们会让孩子每天接触中文三个小时，每周 15 个小时，一年就会积累 450 小时，达到让大脑产生基本敏感度的程度。
启示2
年龄大的孩子，有外语学习的优势。同样的研究发现，不仅出现在在学龄前儿童中，小学生中也是同样 （以后会介绍）。
那年龄大的孩子外语学习的优势是什么？简而言之，外语学习需要依赖多种认知和行为能力，比如注意力、记忆能力、分析能力、学习策略产生能力、行为自控能力等等。这些能力都是从幼儿阶段到青春期持续不断提高的。我们不要忘记这个事实。
温馨提示：
1. 此项研究中有一个蹊跷的发现。对于这个发现，研究人员多方查证，想知道它是否由个别学习者的表现“奇怪”而导致。但是，结论是它在很多孩子中存在。
这个发现是什么呢？二、三岁开始接触英语的孩子，英语学习的效果（不管是脑的敏感度还是听力成绩），都比更早或者更晚接触英语的孩子低。
这个研究发现我是第一次看到，感觉还需要以后的研究来重复这个发现才能完全相信。但是，这种研究，需要大量的人力和财力，不见得近年会有人做出，所以，我现在先猜测一下这个现象的原因。
两、三岁的孩子，是母语发展的大爆发期。通过出生到现在，他们积累了上万小时的母语听力时间。两岁开始说句子，就是说把“听”积累出来的能量转换成“说”的能量。
这个转换的关键期，孩子们在忙着搞定自己的母语，需要很大的“脑力”。这时候要分心对付一个新的语言，母语的发展可能会受到影响，新的语言，如果输入量不够大，也学得效果不好。
2. 母语底子越强，小学阶段孩子的外语学得越好、越快。当家长在决定学龄前的孩子是否、如何学习英语的时候，一定要为孩子的母语环境“把关”。比如，如果送孩子去一个全英文的学校，孩子高质量的中文输入会从哪里来。在家持续说自己的母语并不是提供高质量的母语环境，因为家庭语言的词汇是很有局限的。
3. 如果你就是想让自己学龄前的孩子接触英语，那也未尝不可。 听听外语这种音，照猫画虎背下来几句常用语，这也是一个目标。只是不要忘记这个目标就好，否则，看见孩子没什么明显进步，徒增自己的焦虑。
祝愿各位家长和老师的孩子们有效、快乐地学习英语！
陈鲁 2017.3.31于曼哈顿
来源：https://mp.weixin.qq.com/s/nZuQ_tu3sSujRzTz3Exy7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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